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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自杨文继《七竹折枝摭谈》 有时代代表性之正社折枝名句追录 杨文继 正社是于一九四六年间，刘斯湛、叶轩孙在福州所组织之折枝吟社。居多是采取月唱宿构方式，从事吟咏。抚吟追昔，当此年代是折枝在闽都最旺盛时期，诗才济济，诗作如林，又是革故创新，已跨进标准化定型之时代。从其作品可以看出过去所主张非用典故无所作为之老一套论调，已濒破除殆尽，用典之字句绝少，换来是推陈出新生气勃勃，适应现代化之杰作，立帜上风，高标飘展，为今之示范，并足黾勉吾人若不急起直追，则必望尘莫及瞠乎后矣。故特追录该社从第一唱至第七唱若干名句，以供共赏，并借加勉。 “远、闲”一唱 闲云余事犹为雨 远水初心亦在山 陈翼才 远水已无山上性 闲云犹有雨中心 吴犹龙 闲情枕葄从三古 远略鞭笞及八荒 陈无竞 远虑故非求速效 闲评亦自具微权 刘幼衡 远于秋水人何似 闲及春山世更非 黄抑秀 远客此身如不有 闲人所事即无为 林屏侯 闲地不春花怒发 远天有路月孤行 林允铭 闲蕤敛气依空谷 远吹回音答晚潮 魏道涵 远忧嗤有逾千载 闲趣疑非在两间 陈子础 远水迫天同下走 闲云让月自前行 叶轩孙 闲遣莫留心上事 远搜转失眼前人 陈 玉 远流余势犹千里 闲月全神恰四更 刘斯湛 闲月无人能意造 远山如友但神交 吴些因 远天可即非人外 闲夜无为等古初 叶轩孙 远岫无烟如量霁 闲汀一月尽情明 魏道涵 闲事一家中勿问 远名百岁后难知 陈无竞 闲云作雨才归岫 远月摘星正渡河 佚 名 闲人睡醒思无那 远客谈酣数所经 佚 名 远闲第一唱中所列眼字用远水、闲云之名句有三，应推陈翼才之余事能为雨、初心亦在山为首屈一指。此句最警辟是用余事、初心把闲与远突出出来，且接以犹为雨、亦在山，更见贴切，以景舒情，恰到好处，曲折有致，无懈可击。吴犹龙之已无山上性、犹有雨中心构思同出一辙，但蕴藉委婉比前句稍逊。至于叶轩孙之迫天同下走、让月自前行，出句从黄河之水天上来之转化，唱此联对句时应注意至“闲云让”宜稍小顿接下“月自前行”，因前行是指月，并不是云，否则与诗眼闲字不切当。其句法之奇警与同眼字各句不相轩轾。陈无竞之闲情、远略句，主要是用枕葄对鞭笞，器用类名词化为动词穿插、衔接使整句生动起来，枕葄乃枕经葄史，用此有勾稽之意，鞭笞则作策勉用之，相当精警，继以从三古、及八荒，把闲与远衬托无遗。至于刘幼衡之远虑、闲评句，工在尾脚用速效与微权，匠心独到，自臻妙境。 “古、春”第二唱 青春究亦难长假 太古从何更上追 陈无竞 花春中造非常世 月古前更不尽人 叶轩孙 千古最明惟史眼 一春独淡是诗心 萨伯森 初春群植皆争气 终古繁流不改声 陈南曾 初春物性将先伐 下古天机殆毕宣 刘幼衡 山古何尝花不色 江春岂止月能声 叶轩孙 自春未敢忘天下 不古非徒责一人 陈翼才 轩春樱幔霏脂屑 庵古松扃剥黛痕 魏道涵 既古月犹明自励 即春山亦穆相持 刘斯湛 太古不知人世薄 浅春无济我家寒 吴些因 论古敢如名辈狭 讨春却复少年狂 马幹侯 一春皆蕴如焚意 万古难移自溺情 叶轩孙 一春积压皆花事 万古流传仅酒名 陈无竞 山古道倪犹自閟 江春霸气已全销 刘斯湛 古春第二唱名句以陈无竞之青春、太古工力最遒劲。出句青春总难长假，韶华不再，示人莫蹉跎岁月，错过芳时；对句亦告诫世人，功名毕竟尽是短暂，所谓永垂不朽，纯属虚浮谀语，盘古氏之前还有数不尽人物，至今无一留下痕迹，的确太古从何上追，语含充沛哲理，渗透人生意味，允称妙品。叶轩孙之花春、月古句，亦不逊色，在繁花簇锦之好春中，当然会装点藻饰出世之非常繁荣，月古依然如新，而不知人世沧桑前此历经多少迁变，景物仍昔，人事全非，读之能毋令人有瞬息万千之慨，言简意赅。至于萨伯森句中之史眼最明，诗心独淡，魏道涵之以樱幔霏脂，松扃剥黛描出轩之春与庵之古，写景十分流丽别致，叶轩孙之如焚意、自溺情，陈无竞之积压对流传，各有千秋，着着入胜。刘斯湛之古月明自励、春山穆相持，以景喻人，可作箴范，亦佳。 “清、明”第三唱 淆难清泚干奚若 韬可明晖缺未宜 潘主兰 初亦清泉江海乱 终仍明月雨云过 陈子础 偶成清夜怀湘句 预办明年谒岳装 潘主兰 道如明月何从晦 心亦清江不遣浑 陈无竞 归于清境如无物 售与明时亦此才 刘斯湛 蕴酿明曦残夜澥 周旋清籁浅秋旻 叶轩孙 茗思清风常勒住 诗魂明水欲飞过 田谷士 侯门明烛流亡影 帅府清樽杀伐声 陈无竞 一元清气销中古 万汇明形赋下方 潘主兰 剪尽明漪春后桨 裂为清吹月中箫 陈南曾 清明第三唱名句，潘主兰之“淆难清泚干奚若，韬可明晖缺未宜”，洵足压卷。句首用一字顿接以虚词，气味清新，免淆就干，宁韬勿缺，以有代表性之高致，作为规箴，心地倍见纯洁；句末以倒置虚实手法，把奚若干及未宜缺，倒装表达，亦耐人寻思，句法别有顿挫，深得折枝三昧。又清夜怀湘偶成吟句，明年谒岳预办行装，清明两眼字不知不觉穿插其间，句子既顺适复流畅，悦目成趣，真不可多得之上品也。其次陈子础之初亦清泉、终仍明月，用字平易，叙事平铺，出句与人有损清混浊之戒，对句与人有去翳复昭之勖，亦属佳作。 “云、草”第四唱 秋高幽草方生色 旱大闲云亦动心 叶轩孙 头上有云将白我 眼前皆草欲青谁 吴哲庵 倩影成云湖亦暖 明姿化草冢犹香 魏道涵 花将问草归何许 月欲商云让几分 魏道涵 起除乱草防当路 归对闲云悔出山 林屏侯 香黏郊草鸳鸯舄 影漾湖云翡翠钗 魏道涵 只与山云言道味 乃从春草见天机 魏道涵 尽是疑云官里事 殆同幸草劫余身 吴哲庵 倘尽闲云天下旱 或犹衰草一时春 叶轩孙 以半住云山上屋 欲全没草水边亭 陈南曾 丰裁劲草如相示 时会闲云本不干 陈无竞 难画烟云当夜半 可诗花草在江南 马幹侯 云草第四唱叶轩孙之“秋高幽草方生色，旱大闲云亦动心”，以自然景物喻人喻事，恰到好处。出句譬如被幽禁废置之才俊，经得起风霜芒刺之考验，显示出不屈不挠颜色；对句譬如在劫难临危时刻，虽归休退养之士，也不忍坐视不救，乃疾风知劲草，急难见人情之再版，造句既工整又贴切。其次魏道涵之倩影成云、明姿化草之句，以情寓影，配搭适当，就是指出游侣成群，湖亦作暖，丽人归土，冢尚留香，整句结构用湖与冢两字概括无遗，绝纱。至于花问草、月商云一联，把景物人事化，指凡同类项之间，应该互相关心，互相让步，遇有矛盾用调停方式处理，近情近理，扣人心弦。出句归字应作归属解释。此一唱品评似以魏道涵句占优势。陈无竞之丰裁、时会句别出匠心，亦妙。 “初、小”第五唱 闭于浑敦初无世 发自勾萌小亦春 陈南曾 稍一徘徊初日晚 略无依倚小山孤 许 韶 死生各是初经地 寿夭何非小住人 陈劲恒 出公天下初生月 来主山中小住云 陈翼才 颇有持盈初月意 亦无示弱小星形 陈子础 得天所性初皆恶 并世无才小亦骄 叶轩孙 老夫登岱小天下 名士过江初一人 陈南曾 岩泉夺路初争霸 洲树依村小附庸 林轩筠 两间将革初霜警 四野无讴小雨惭 陈子础 万里但凭初发轫 百年只算小停骖 高茶禅 似无善恶初生性 犹有悲欢小住身 叶轩孙 群山尽瘦初秋后 一月犹明小雨中 陈慧屏 初小第五唱名句，陈南曾所撰浑敦初无世、勾萌小亦春之句十分出色。出句浑敦见《山海经》，敦字应作仄声读，义与混沌同，当未开天辟地之初，闭于混沌，当然无世；对句物在萌芽阶段，虽小也都是春气之发迹，语意气魄奇伟含有哲理在焉，味洵隽永。许韶之初日晚、小山孤句，工夫在于承上一徘徊、无依倚，忠告人们，若一任蹉跎，好日子便易错过，苟大势去矣，孑身只有孤立。上下联工力乃出自初日与晚反义对照，遂使孤字连得上小山，紧紧扣着眼字，倍见熨贴，非老于此道者难诣。陈翼才之“出公天下初生月，来主山中小住云”，把公及主来活用固妙，但微嫌小住与主字有些差池，因要为山中之主，便要长住，并非小住，故妨及眼字不够贴切些，当否待正。 “大、寒”第六唱 所足与言惟大雅 较为可恃是寒交 郭云翔 入不山林宁大隐 来犹风雨殆寒交 翁醉亭 可为物试天寒好 更启人争地大非 叶轩孙 燕子过春都大了 梅花临水较寒些 林屏侯 雅乞亦杯知大稔 老渔不网叹寒流 陈南曾 难谐当世同寒月 可质平生有大江 李文波 一善当旌于大更 吾真不凿以寒全 陈南曾 终不同凋完大榦 原非易折敛寒铓 潘主兰 不灯举世皆寒夜 可棹平生尽大江 陈翼才 后凋自保宁寒相 旁弃堪伤况大材 许 韶 事比尘多栖大地 身为雨有坐寒宵 魏道涵 巨翎始亦栖寒谷 微介终当出大川 陈翼才 止水何曾思大海 归云犹是恋寒山 陈翼才 流尘所至非寒谷 聚沫如归可大江 翁醉亭 南趋山翠无寒色 东折河流渐大声 甘仲酉 百嘘无取才寒意 一蹶难胜岂大才 魏道涵 大寒第六唱名句以郭云翔之大雅、寒交与翁醉亭之大隐、寒交相伯仲。云翔之出句惟大雅方足与言，未免过于自居、自命些，但对句对寒交之评价，较为可恃乃不轻不重，恰如其份，特别可爱。而醉亭之句，出对句之比重均匀，稳切眼字，亦非易覯。林屏侯之燕子、梅花，两联通俗平白，不事雕饰，而诗意盎然，堪称妙品。叶轩孙之句天寒、地大，承以物试人争，磊落大方，气度不凡，自非袅娜细腻所足比。至于陈南曾用器具名词杯、网、旌、凿化为动词造句，非常生动，但有些流于小巧而已。 “人、夜”第七唱 各有所过天下夜 初非相识一家人 叶轩孙 还元意各趋深夜 造极功难语浅人 刘斯湛 心寂犹虞难遣夜 眼明所憾只观人 陈咏雩 栏杆无月虚今夜 池苑犹春少一人 王少彦 尚有月支垂尽夜 或为山拒后来人 郑振麟 忧乐乃分长短夜 死生只换古今人 陈南曾 孤意所过无好夜 大才不售亦常人 杨月英 吹灯以后才闲夜 捐扇之初尚美人 郭云翔 世能如月甘长夜 家在何天苦远人 王远甫 春秋殊赏皆良夜 南北相望各远人 孙叶轩 芙月吹霏江不夜 萝烟凝霂径无人 杨月英 月古外残无数夜 花新中老几分人 杨月英 忘我方为无事夜 怨天不是有才人 陈南曾 心肝自咎惟深夜 骨肉无恩况远人 陈子础 人夜名句，叶轩孙之夜于天下，各有所过，人虽一家，初非相识，该列第一。上下句直叙平铺，毫无矫揉造作，似乎不费一些力气，而吸引性相当强，引人入胜，不尽低回。虽一家人，只能言及配偶，但重点突出，不失其为奇警。刘斯湛之还元、造极对仗极工，深夜各趋还元之意，浅人焉解造极之功，扣住眼字造句，无比贴切，非不善于手法者所能做到。陈咏雩之心寂、眼明句，于心能寂，于眼能明，本来都是好现象，但最只恐心固寂而夜未宁静，又将焉遣？所憾眼虽明而只在观人，对自己之毛病些微也不看，自沦昏昧。话入二重，言外有无尽含意，耐人细嚼，妙就在此。王少彦之无月虚今夜、犹春少一人，对句却有针对性之作，必定丧偶读者方有深刻领会。作此句殆自身有所感触，而嘤求同病相怜者欤？传阅到余，确如恰中要害，默诵至再。兹答以名刺作自我介绍，余乃前岁刚歌鼓盆之老鳏，否则追录名句，尊作或未必会拔列前茅之地。 回顾折枝从发萌以来，经过不断尝试、修整，取精去滓，删赘拾英，老一套之陈词滥调，渐得不到好评，换来以新鲜优美，适应于现时代胃口之珍馐佳飨，跃居上赏。前之所谓非典莫属、惟古是宗，今已失去据点地盘，势将销声匿迹。多年迄今在吟场中，前仆后继，冲锋陷阵，战术锻炼而皮骨仅存之一辈瘾家、爱好者，积累了丰富之尖叉经验，重定了适今之法式规格，接替树立超新型之技巧典范，在近四、五十年中，已经逐步完备，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特别是在正社联吟阶段，允称达到高潮及全盛。细看各能手之纵横驰骋，无一不吐秀出奇，各作品之结构高超，无一不通情尽致，古典缩脚，创见抬头，代谢以新，诚堪艳羡。其奈好景不长在，曾几何时而示范者凋零，接踵者稀乏，不惟能手之数量日减，而且作品之质量日低。怅望来兹，与人有此道濒绝之感，恐虽大声疾呼，但远水近火，亦将无济于事。满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咏草之预言，还有日得以实现，后秀赓馨其可再乎？故上列名句之追录，在意义上说有十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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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3 15: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