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伯森、郑丽生：诗钟之格律

磨杵斋肖晓阳

摘录自萨伯森、郑丽生《诗钟史话》

诗钟之格律

萨伯森、郑丽生

诗钟之体制不一，自各有其格律。格律者，其体制之法度也，为众所共循之准则。晚近诗钟，嵌字独盛，分咏已不甚行，其他诸格，无形坐废。用是之故，嵌字之格律，特为讲究，本文论述，亦侧重于此。夫诗钟之格律，本为一种不成文之法，荀子所谓约定俗成者，在某一时期中，某一地区中，造成一定约束力，亦视时地之推移，随之嬗变，而风气则为左右格律之一要素。如上所例举，道、咸、同、光间诗钟之名作，以今尺度绳之，或转有未合者，盖即前后风气有所异同也。

嵌字格诗钟之格律，《诗畸》中已有详述，足以说明其时所已形成之风气，重为法式者，今备录之。

一、用典，不可一句有典，一句无典。所嵌二字，尤不可一字有典，一字无典。至典内必须确有所嵌之字，方可引用。但往往嵌字有典矣，而上下又难于足成，切忌一句用典中之字足成，一句自凑，便有强弱。倘两句难全用典中之字足成，则不如两不用而自加字。惟自加字须善于熨帖，勿著痕迹，切忌好为涂泽，转致杂凑。

一、所嵌用古人姓名，不可一句有姓，一句有名。因其易于成对，不能制胜。如以杜甫对昌龄，截去王字，不可也。非嵌字处，尚不甚忌。

一、女名禁对男名，必不得已，如仙、佛、优、妓、奴婢及杂艺家事迹相类者，可偶用之。或男名之典属闺阁事，亦间对女名，然究非正轨。

一、时代忌相离太远。大概春秋以上故实，对以元明便嫌太远。

一、不用典，专作空句，较易成联。以用典每窘于觅对。近来作者，辄避实而就空，非前辈典型矣。惟空句最宜典折、新颖，论做到佳处，较典句为难。盖虽空句，亦由书卷及古人名句、平生阅历，酝酿而出，若一味滑腔习见，则生厌。

一、无论典句、空句，两句情事以相类为佳。如一句政治，一句浏览；一句文学，一句花木，便嫌不类，余可类推。然往往为嵌字所窘，恰难一类。是在造句善于牵合，于不类而求其类。

一、本游戏笔墨，偶用俗书、俗事，借以解颐，在所不忌。然两句必求相近，勿太不伦。

一、二字往往虚实不对，必将虚字做实，方能对实字，实字做虚，方能对虚字。若听其一虚一实，各自成句，便门外汉。

上所论述，作者视为窾要，至今犹不能逾其轨范，且加严焉。

何刚德《平斋诗存》自注中，亦论及嵌字格诗钟之格律云：诗钟作法，以题为眼字，与眼字上下之字，必有典。然均是典也，必以属对匀整为上。如以动字对静字，以动静字对形容字，谓之内外科。或一句有典，一句无典，谓之独眼龙。或以“黄巾”对“白下”，谓之广东对。而经不对史，经与子史不能对诗句，且新不对旧，雄不对雌，名不对姓，禁律极细，无非注重眼字匀整而已。若不匀整，其余五字，虽珠玉秕糠也，所以然者，意在温典亦斗博也。然用典亦必以烹炼为工，若用典不知剪裁，易涉呆相，甚至有文无义，如鸡杀茅容、牛骑老子之类，亦属笑话。前辈格律明白固易晓也，所云如内外科产、独眼龙、广东对诸称，皆福州方言。至言何者合，何者不合，虽主要就用典而言，然亦可见五六十年以前嵌字格诗钟，一般所必具之内容与形式。年前陈无竞先生（海瀛）撰《希微室折枝诗话》，为论述诗钟之惟一专著。老手斫轮，精当无比。其所列举法式，尤为详明，有前人所未及者，则又五六十年嵌字格诗钟，进一步更为广泛严密之要求也。

陈先生举折枝不可犯之法式，综为十二例，今参照其说，转述于下：

一、动静无别。谓动字宜对动字，静字宜对静字。犯此者，即谓之内外科。而同为动字，尚有轻重之别，必求其铢两悉均。按动字即今所谓动词，静字即今所谓形容词。

二、虚实难称。谓虚对虚，实对实。此一定之例，引而申之，字之虚实，视所用而定。有时虚字作实字解，则可对实字；实字作虚字解，则可对虚字。

三、畸形不整。谓两句中有三字用同一类之字，即俗称三跤蟾者（闽方言谓足曰跤）。

四、同音相犯。谓两句中有同音之字者，如“星、声、心”三字同音应避。同韵相犯者，如“城、城”同在“庚”韵，“新、辛”同在“真”韵，皆于吟诵时声调不谐，亦应避。按，此本沈约所指诗之八病者。

五、字异义同。谓同一义之字，不能相对。如“似”不宜对“如”例是。

六、意同词异。谓上下句词异而意实同者。此谓之合掌。按，字异义同，亦称为合掌。

七、左右相撞。谓上句所用词类，下句非与之相对，而又别出同一词类者。

八、子母相失。谓排比字有子母，有非子母者，应各自为对。按，此即指对立之排比词，与同义之排比词不能相对。

九、属人属物。谓两句中语气及动作，属人则同属人，属物则同属物。

十、联上联下。谓两句中不得一句联上，一句联下。如上句用倒装法，下句不能用顺序法。按此即要求语法之一致。

十一、总称别称。谓凡一事皆有总称、别称之分，应各自为对。如“花、鸟”为总称，“菊、鸡”则为别称也。

十二、通用专用。谓通用名词不能与专用名词相对。如“塞北”可对“江南”但不可对“江西”。

　　总而言之，诗钟诸格，多为偶句，其内容与形式等于联对。上下句既须表现各有独立之概念，又要彼此配合照应。故选词造语，必求意义平行，性质相称，以浑成工整为极则。从限字或命题中，就其范围，循其规矩，竭才思克尽斗博、斗巧、斗捷之能事。而诗钟之格律，严于古近体诗者，盖古近体诗之工拙，以全篇而定。诗钟之工拙，但以一联而定，一联十四字中，不容一字稍有不安。

风气为左右格律之一要素，前已提及之。何刚德又谓：闽中嵌字格诗钟，前辈均重典实，格律极严。今则群趋声调而蹈空者多矣（亦见《平斋诗存》自注）。此言光、宣间风气之转变也。辛亥革命以后，推演愈甚。林孝颖《速成折枝诗录》弁言云：“折枝游戏之作，闽人酷好之。好之深故其技亦特精。他省人效颦，鲜有能胜之者。”然其风气亦随时而变。前辈传诵佳句，后人或加揶揄，谓其如古董家，搜罗古物，羌无生气，无当雅裁。于是变本加厉，专事白战，胸无点墨者便之，而其弊又失之荒。予生咸丰初年，今年（公元一九二七）七十有四。少年结习，里中有吟坛，一笺飞来，辄槖笔以赴，前后数千百战，金戈铁马之场，疮痍被体，皮骨仅存，而锐气不衰，虽强敌当前，曾不少却。今则不畏前贤畏后生，非前勇后怯也。我之所能，彼或不能，彼之所能者，我亦或不能。盖有一种不可思议之魔术，予固谢不敏焉。二人皆为当时诗钟之老作家，而于风气之转变，皆有微辞。然重用典与尚白描，各有其胜，亦各有其弊。就诗论诗，不以己之好恶为好恶，不以人之是非为是非，庶得其平耳。